長春中醫(yī)學院教授 肖永林 陳鳳芝
劉X X,男,53歲,1986年4月來診。
該患于10年前因睡臥潮濕陰冷之處而關節(jié)疼痛。其痛先從膝部開始,繼則足踝、髖部疼痛,漸至周身關節(jié)皆痛。服用抗風濕藥而疼痛漸止,遂停藥。但其后每因天氣寒冷,陰雨之時而又疼痛。于每年春秋兩季氣候冷暖變化或寒熱劇變之時發(fā)作較為明顯。開始時只覺疼痛,以后逐漸關節(jié)活動不靈,兩腿發(fā)涼,腳部尤甚,腰部轉(zhuǎn)側重滯,腰膝酸軟無力。曾先后服用小活絡丹、風濕寒痛片、伸筋活絡丸、風絡痛、虎骨酒等。自己又用走馬芹根(即獨活)、老鸛草(貫筋)、鉆地風、千年見等藥用酒泡,長期飲用。以上藥物,在初服用時都有一定效果,感覺疼痛減輕,關節(jié)活動輕快。但服稍久,則作用不佳,反而出現(xiàn)身體虛乏倦怠,周身關節(jié)有松散無力之感,腰膝酸軟,久立久行尤甚。且口唇焦燥,渴欲飲冷,咽中干熱如冒火,食欲明顯減退,動則心悸、汗出,而下肢仍覺發(fā)涼。視其舌質(zhì)淡紅而干,脈象沉數(shù)無力。
據(jù)其癥情,先宜滋養(yǎng)陰血,去燥熱而補不足。藥用:生地25g,白芍15g,玄參25g,麥冬15g,寄生20g,川斷20g,牛膝15g,桑枝15g,甘草10g。水煎3次,每日早晚各服1次。
5劑后,覺口唇干燥、渴飲、咽中干而冒火等大有好轉(zhuǎn),其他癥狀未見明顯改變。于是在前方基礎上,又加人參10g杜仲15g、枸杞果15g。
又5劑后,口唇咽干、燥渴之癥已基本消除,食欲增加,身體漸覺有力,出汗、心悸等癥也有好轉(zhuǎn),但腰膝酸軟無力、下肢發(fā)涼等癥并未見輕。視其舌上已經(jīng)津回,又為其疏方:生地25g,白芍20g,當歸15g,黃芪15g,人參10g,川斷20g,杜仲炭20g,寄生20g,狗脊15g,枸杞子25g,巴戟天10g,羊藿葉10g,桂枝10g,牛膝15g,甘草10g。
5劑后,自覺身體倦怠無力、腰膝酸軟有所好轉(zhuǎn),活動時心悸、汗出更輕于以前。
考慮數(shù)年之疾,非急切可以收功。況此證并非純系外邪為患,而氣血不足,陰衰陽弱又占重要地位,故變湯劑為丸劑,以收緩圖之功。使正氣漸復,則邪氣自去。重為疏方:當歸25g,生地25g,山藥25g,黃芪20g,人參15g,白術20g,茯苓20g,川斷20g,杜仲炭20g,寄生20g,枸杞子25g,巴戟天10g,羊藿葉10g,桂枝10g,牛膝15g,雞血藤20g,姜黃15g,甘草15g,白芍20g。上方5劑,干燥后,共為細末,煉蜜為丸,每丸15g,日服2丸~3丸。
11月中旬,患者來講,上藥共做蜜丸210多丸。服用3個月左右,自覺身體逐漸有力,下體發(fā)涼疼痛、酸軟也有減輕。另外,從前有陰部冷濕,陽舉不堅,性欲減弱,夜尿頻多之癥(患者認為與本病無關,m.payment-defi.com/pharm/因而未向醫(yī)生講)也有明顯好轉(zhuǎn)。所以,患者又按前方配藥5劑,最近服完,疼痛及酸軟等癥皆無,而體力增強較為明顯,今秋變冷之時,亦未復發(fā)。
【醫(yī)生甲】看老師開的第一張?zhí)幏,除了寄生、川斷、桑枝外,皆非治痹證常用荮,其意為何?
【老師】很對!這張?zhí)幏剿弥,確非以尋常治痹證之藥為主,而是一張以滋養(yǎng)陰血又清燥熱為主要功用的處方。所以這樣用藥是根據(jù)患者當時的具體證情而決定的。因為本患者病痹的時間較久,且在長期服用祛風散寒除濕而通絡的藥物之后,出現(xiàn)一系列陰血虛少,燥熱內(nèi)生之癥。此時若無視患者的這些癥狀,而只是以為痹痛,繼續(xù)投以上述藥物,必然會火上添油,燥熱更甚。何況患者在出現(xiàn)口唇咽部干燥的同時,已經(jīng)食欲明顯減退,說明其胃中燥熱,陰液傷耗已經(jīng)很重;颊叩钠渌Y狀,如身體虛乏、腰膝酸軟、心悸、多汗等,都說明患者當時的證情并非以邪氣痹阻為主,而是以正氣不足的虛象占主導地位。因而在治療時,放棄了祛邪通痹止痛的治法,未有再用辛烈燥熱通竄之品,而是以補虛扶正作為本病的主要治則,特別是在補虛中,首先采用了滋陰血、清燥熱之法。藥用諸如生地、玄參、麥冬、白芍等柔潤寒涼之品,意在清燥熱,復胃陰以使食欲增加。通過治療過程說明,也正像所預料的那樣,在應用上法后,燥熱漸除而胃陰漸復,飲食增而精微化,氣血漸充,陰陽漸旺,為以后的治療打下了良好的基礎。
【醫(yī)生乙】痹證皆因風寒濕三氣侵入人體而致,其證屬實,可是老師的幾張?zhí)幏浇运埔匝a為主,是否此患之病是虛證呢?
【老師】從痹證的原因來看,因風寒濕氣侵入,致經(jīng)絡失暢,氣血痹阻而成。邪氣盛則實,故治療痹證大抵皆以祛風散寒除濕為主,日久者往往佐以活血通絡之法,所謂“治風先治血,血活風自滅”,即寓此義在內(nèi)。這是痹證的一般情況。
由于內(nèi)在的和外在的各種因素的影響,疾病的證情是不斷變化的,實與虛,寒與熱,表與里,陰與陽都可在一定的條件下互相轉(zhuǎn)化。就談此患吧,其病有邪實的一面,但又有虛的一面。嚴用和在談到痹證的發(fā)病時說,“皆因體虛,腠理空疏,受風寒濕氣而成痹也”。(《濟生方》)張介賓更強調(diào)???得以入之”。(《景岳全書》)周學海則主要從正氣不足的角度講,“凡人之身,衛(wèi)氣不到則冷,榮氣不到則枯,宗氣不到則痿痹不用”。(《讀醫(yī)隨筆》)此其一也。
第二,“初病多實,久病多虛”,這是許多疾病發(fā)生發(fā)展的一般規(guī)律。痹證也不例外。當初病之時,由于疾病主要表現(xiàn)為邪實的一面,而通過治療或疾病本身的變化,邪實漸漸減少,而正虛的表現(xiàn)便逐漸突出。此患者之臨床表現(xiàn)就是如此。其開始以疼痛為主癥,可后來漸致腰膝酸軟無力,不耐久立久行,全身虛乏無力,倦;動則心悸、汗出;以至后來典型的陰血虛虧,燥熱內(nèi)生之象。
第三,藥物的作用。“藥性皆偏”。每種藥物都不例外,既有治病的一面,又有致病的一面。就拿治療痹證的藥物來講,這類藥物大抵以辛溫(熱)燥烈通竄者為主。它可以通暢經(jīng)絡,宣暢氣血以收祛風散寒除濕而止痛之功。但如常服久服,必然會產(chǎn)生耗散氣血、灼傷陰液,使氣血不足,陰液虧少,肝腎損傷,筋骨痿弱的后果。因而痹證至于后期,其諸多癥狀,往往已經(jīng)不是邪氣痹阻而致,卻多半是自身氣血陰陽失調(diào)(或因病久之變化,或因藥物之作用)而致。這些失調(diào),多以偏虛為主。因而治療本患所用之方藥,是以調(diào)補陰陽氣血之失調(diào)為主的,而未用常用的治療痹證的藥物。
【醫(yī)生乙】治療本患的幾張?zhí)幏,藥物的變化有無規(guī)律?為何要這樣加減?
【老師】前面講過,患者后期之臨床癥狀,主要是氣血不足,陰陽兩虛。氣血不足應重在調(diào)補中焦脾胃,使脾胃之氣健旺,能納能化則氣血漸生;陰陽兩虛當重在滋補下焦腎肝。因腎主骨而肝主筋,患者腰膝酸軟無力,不耐久立久行,以及陰部冷濕,性欲減退,陽舉不堅,夜尿頻多等,皆系肝腎不足,筋骨痿弱,陰陽兩虛之證。虛者當補。但當患者尚存有一系列燥熱癥狀的情況下,則應先予滋陰,免使補益陽氣之時而火熱更盛,更傷陰液。可是此時之熱并非實熱內(nèi)熾,而是由于辛熱燥烈行散之品過于應用,傷耗陰液而至之燥熱,所以不能用苦寒之品,恐苦寒化燥傷鑰而敗胄,只宜用寒涼柔潤之藥,使津液生而虛火降,胃陰復而胃用行。于是食欲旺盛而谷氣增,精微化而氣血之生有本,陰陽之復有望。且胃陰一復則約力也易運化,可免虛不受補之虞。當此目的達到后,則適當?shù)販p去一些寒涼降火之品,如玄參、麥冬。加入益養(yǎng)血氣之味,如人參、枸杞子、當歸、黃芪等。用藥之后,見其氣血虛衰諸癥稍有起色,而虛熱之癥未生,故又相機加入補肝腎,強筋骨,助陽氣之品,如杜仲、狗脊、巴戟天、羊藿葉等藥。在用上藥后,并未出現(xiàn)燥熱津傷之癥,而陽陰氣血之虛象逐漸好轉(zhuǎn),才在最后的丸劑中又加入白術、茯苓等燥濕健脾之藥,以增五臟六腑,氣血津液生化之本。
另外,在整個治療過程中,始終用了寄生、川斷、牛膝等。因這3味藥,藥性平和,既能補肝腎,強筋骨,而又無燥熱助火、寒涼傷陽之弊。且寄生又能養(yǎng)血祛風,川斷、牛膝又能活血通絡,對于由痹癥而漸出現(xiàn)肝腎不足、筋骨酸軟疼痛者,正合其宜。使補中有通,則補而不滯;通中有補則行而不傷。其他如雞血藤、巴戟天、羊藿葉等藥的選擇也注意了其各自的特點。雞血藤可補血活血而祛風濕、舒筋脈;巴戟天補腎陽而強筋骨,其性溫而不燥熱;羊藿葉雖性較溫熱,易于動火,能祛寒濕而宣通不滯,且其用量不大,而又伍以地、芍等涼潤之品,則陰陽并補,相得益彰。在應用諸多補藥之時,只選用1味理氣行滯,辛溫健胃兼能活血通痹之姜黃,而未用其他理氣之品,恐其化燥傷陰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