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李永宸, 何麗春, 賴 文
【關鍵詞】 :《讀過
傷寒論》;,,陳伯壇;,,中醫(yī)學術發(fā)掘;,,中華民國
摘要:陳伯壇《讀過傷寒論》的“讀法”篇有以下心得創(chuàng)見:讀《傷寒論》不能將“傷寒”二字倒讀作“寒傷”,“傷寒論”不是“寒傷論”;反對“三綱鼎立”學說,認為傷寒之“寒”,包含“風”、“寒”兩方面,即風寒一體,統(tǒng)一于“寒”;理解太陽病提綱,不要單純理解為太陽之氣病、太陽之經(jīng)病、手太陽小腸經(jīng)病、足太陽膀胱經(jīng)病、太陽之頭項病而脈不;讀“太陽病篇”不要拘泥于“太陽之為病”、“太陽病”、“太陽”等字眼,不要拘泥于“傳”字、“表”字、“里”字以及“三日陽盡,六日陰盡”,要從整個傳變過程中理解太陽病;并通過批駁喻嘉言、黃元御、陳修園,對《傷寒論》原文編次、溫病、
柴胡證、合病并病、過經(jīng)不解、中風傷寒、傳變、傳經(jīng)等理論問題提出自己的見解。認為在今后的研究《傷寒論》理論問題中,應結合《內經(jīng)》、《難經(jīng)》、《金匱要略》,探索經(jīng)文內在聯(lián)系;結合《神農(nóng)本草經(jīng)》理解仲景組方規(guī)律;參考歷代注釋,擇善而從。
關鍵詞:《讀過傷寒論》; 陳伯壇; 中醫(yī)學術發(fā)掘; 中華民國
《讀過傷寒論》(民國19年廣州陳養(yǎng)福堂刻本)是嶺南傷寒巨著,共18卷約50萬字,是現(xiàn)存民國前嶺南醫(yī)籍中篇幅較大的少數(shù)幾部醫(yī)籍之一。該書是20世紀二三十年代形成的《傷寒論》研究史上第三次高潮的重要代表作之一[1-2]。拜讀過此書的學者對其評價甚高,認為《讀過傷寒論》“別有特點,既不取前賢注釋只言片語,亦不采一時風靡之西說,一切解說均獨出自胸臆”;“不受陳規(guī)教條的限制,沒有老八股之氣,言詞生動活潑,頗多新的觀點…… 陳氏在注釋《傷寒》上,不落前人窠臼,有許多創(chuàng)新之處……他是民國期間以傳統(tǒng)方法研究傷寒學的著名醫(yī)家!保3]
一本書的“讀法”往往具有閱讀指南的性質,而且是作者對某書經(jīng)過長期研究后的心得見解和理論創(chuàng)見的集中體現(xiàn)。歷代《傷寒論》注家,先列“讀法”者,首推陳修園。陳修園在其《傷寒論淺注》“讀法”篇中,首論“本標中氣”的基本內容及其對于理解《傷寒論》的重要性,認為“六氣之本標中氣不明,不可以讀《傷寒論》”[4]。陳伯壇在其《讀過傷寒論》中單列“讀法”一篇,開宗明義即指出“《傷寒論》不是《寒傷論》”,并通過對喻嘉言、黃元御、陳修園三位《傷寒論》注家的觀點駁斥,提出了許多迥異于傳統(tǒng)的見解。
1 “傷寒論”不能讀作“寒傷論”
陳伯壇認為讀《傷寒論》不能將“傷寒”二字倒讀作“寒傷”,這是陳伯壇研究《傷寒論》的重大理論創(chuàng)見。這一理論的提出基于以下認識:其一,陳伯壇反對“三綱鼎立”學說,歷代注家“主寒傷營、風中衛(wèi),寒傷膚表、風中肌腠,便是倒讀傷寒!逼涠,“寒傷”是“傷寒之被動”,而“傷寒”才是“傷寒之主動”。其三,陳伯壇注釋《傷寒論》的一個顯著特點就是具有全局整體觀。而人體是一個復雜的有機整體,“經(jīng)絡腑腧,陰陽會通。玄冥幽微,變化難極”,臟腑之間、經(jīng)絡之間、臟腑經(jīng)絡之間互相有著緊密聯(lián)系,陳伯壇強調《傷寒論》不是《寒傷論》,能更合理地動態(tài)把握疾病傳變規(guī)律。從全局整體觀出發(fā),陳伯壇對歷代注家的諸多錯誤認識進行修正。
11 風寒一體,統(tǒng)一于寒第一,傷寒之“寒”,包含“風”和“寒”兩方面。讀者不要只注意“寒”、“風”,而忽略“傷寒”和“中風”!白⒓倚哪恐兄恢泻,不知何物是傷寒,心目中只知有風,不知何物是中風!弊x者不要拘泥“風”字、“寒”字,而抹煞“太陽”二字。陳氏認為太陽包含中風和傷寒,傷寒是傷寒之寒,中風是中寒之風。原文不過將寒字分看,半面寫風,半面寫寒。歷代注家卻認為“風則非寒,寒則非風”。第二,讀者不要拘泥“中”字、“傷”字。陳伯壇認為仲景將太陽病分中風和傷寒,是因為風屬陽主動,寒屬陰主靜,而歷代注家卻割裂了中風和傷寒的陰陽統(tǒng)一性。“原文不過將太陽之陰陽分看,陽動謂之中,陰靜謂之傷。注家乃讀作中處有中之部分,傷處有傷之部分!钡谌x者不要孤立地看“中風”、“傷寒”,陳伯壇認為“中”的名義之下,包含“風”和“寒”,“傷”的名義之下,也包含“風”和“寒”!霸牟贿^將太陽之病名分看,風以紀陽之陽,寒以紀陽之陰。注家乃讀作中之名義實指風,不能名傷寒,傷之名義實指寒,不能名中風!钡谒,讀者不要拘泥太陽病的“寒熱”二字,而應從標、本、中氣、本氣的層面去理解寒熱!昂薄ⅰ瓣帯笔翘栔,“熱”、“陽”是太陽之標,太陽中氣為熱,太陽本氣為寒!疤柋竞鴺藷,亦本陰而標陽。發(fā)于陽則標陽為前軀,中氣之熱為后盾;發(fā)于陰則本陰為前軀,本氣之寒為后盾。雖
發(fā)熱亦非中氣暴露之熱,雖惡寒亦非本氣暴露之寒!
12 正確理解太陽病提綱讀“太陽之為病”句,不要理解成太陽之氣病,陳伯壇認為仲景是從合化上看太陽病,“陽動則炙邪化熱,陰靜則負邪化寒,未涉入氣分說”。理解“太陽之為病”句,不要依據(jù)注家理解為手太陽之小腸病,足太陽之膀胱病,太陽包含手太陽和足太陽,陳伯壇認為經(jīng)文“太陽之為病”是手太陽和足太陽病,不要理解成病發(fā)于小腸和膀胱。不要把“太陽之為病”,理解成太陽之經(jīng)病,陳伯壇認為《傷寒論》六經(jīng)是疾病發(fā)展進程和病證緩解的標記,與六經(jīng)病是不同的概念,“(仲景)原文顯然劃分病還病,經(jīng)還經(jīng)”。讀“太陽之為病”句,不要依注讀作太陽之頭項病而脈不病,陳伯壇認為太陽病提綱中“強痛”不是頭項所特有,頭項強痛不過是太陽經(jīng)循行于頭項的緣故,脈浮才是太陽病的重要標志,“強痛非頭項病,脈浮才是脈病。蓋即脈即太陽,太陽與脈合為一;非即頭項即太陽,太陽與頭項分為二,不過太陽之脈藏其形于頭項,遂露其病于頭項!
13 讀太陽病篇應從整個傳變過程中理解太陽病
讀“太陽病篇”不要拘泥于“太陽之為病”、“太陽病”、“太陽”等字眼,不要拘泥于“傳”字、“表”字、“里”字以及“三日陽盡,六日陰盡”,要從整個傳變過程中理解太陽病。讀“太陽病篇”,不要拘泥“太陽之為病”五字。陳伯壇認為《傷寒論》中的“太陽病”與太陽病提綱中的“太陽之為病”含義不同,前者是實寫太陽之受病,后者卻是虛寫太陽之受病,前者是從病相(按:癥狀,下同)上看出太陽,后者則是從太陽上看出病相。太陽病篇雖主要討論太陽病的臨床表現(xiàn)、證型及其治療,但涉及本證、兼證、變證,又涉及大量的類似證,因此,陳伯壇認為讀“太陽病篇”,不要拘泥“太陽病”三字。臟腑經(jīng)絡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有機整體,某一經(jīng)的病變會涉及到另一經(jīng),出現(xiàn)合病、并病,涉及其他經(jīng),因此,陳伯壇認為讀“太陽病篇”,不要拘泥太陽病篇之“太陽”二字。讀“太陽病篇”,不要拘泥太陽病篇之“傳”字,六經(jīng)傳變不是一概地“三陽盡于少陽,三陰盡于厥陰”順經(jīng)傳變,判定其傳變與否,只能“征諸脈,征諸證”;又認為“非手足皆傳”,“非三陰三陽皆傳,陽明則無所復傳”,并發(fā)現(xiàn)《傷寒論》“原文有‘經(jīng)不傳’三字,無‘傳經(jīng)’二字”。讀“太陽病篇”,不要拘泥太陽病篇之“表”字、“里”字,歷代注家大都以經(jīng)絡為表,臟腑為里,經(jīng)絡臟腑之交為半表半里,以“寒邪中經(jīng)為傳表,入腑入臟為傳里”,陳伯壇則認為“經(jīng)絡臟腑乃有形不易之表里,三陰三陽是無形活動之表里”,疾病之表里內外可以互相轉化,“凡表可以變里,凡里可以變表;表可變外,外亦變表;里可變內,內亦變里”。讀“太陽病篇”,不要拘泥“三日陽盡,六日陰盡”的逐日傳經(jīng)說,陳伯壇認為原文只有“發(fā)于陽,七日愈,發(fā)于陰,六日愈,以陽數(shù)七,陰數(shù)六故也”之說,未見一日一經(jīng)之說,他以“天地以五為中數(shù)”,陽減陰亦減,陰復陽亦復,來解釋陽數(shù)七,陰數(shù)六。
2 糾注家之誤,以正本清源
陳伯壇認為上述所列的《傷寒論》錯誤讀法,“不過原文之顯露處,而注家之死煞已如是,其識見之不逮注家者又何如?”到喻嘉言之作《尚論篇》、黃元御之作《傷寒懸解》、陳修園之作《傷寒論淺注》,以至于“祖脈告終,微言斯絕”。
陳伯壇認為喻嘉言、黃元御、陳修園三家《傷寒論》之注,具有代表性。“夫自王叔和編次于前,林億、成無己校注于后,龐韓踵起,代有專家。乃一再沙汰于喻嘉言、黃元御、陳修園之手,而數(shù)十百種之撰著,至《尚論篇》為一束,至《傷寒懸解》又一束,至《傷寒淺注》又一束!比欢佰E其批駁前人之處,反為后人批駁之處”。故通過批駁三家注之錯誤,可以糾《傷寒論》讀法之偏。
21 認為喻嘉言注解《傷寒論》錯誤有七以王叔和、成無己、林億為藉口,“僭亂原文”;以太陽病上篇第六條“溫病”為藉口,歸入溫病而著諸篇,陳伯壇認為仲景太陽病上篇第六條列出溫病,只是為了“互文見義”、“借賓定主”;以柴胡證為藉口,把柴胡證等同于少陽證;以合病、并病、過經(jīng)不解諸病為藉口,另立篇目;以足太陽膀胱為藉口,置手太陽于不問;以“太陽走一身之表”和風傷衛(wèi)、寒傷營、風寒兩感則營衛(wèi)俱傷為藉口,置“外證”和“中風傷寒”于不問;以“
大青龍迥異麻桂證”為藉口,置證治于不問。
22 認為黃元御注解《傷寒論》錯誤亦有七以王叔和為藉口,亂改仲景原文;在傷寒傳變的問題上,“支離附會,無一語是(仲景)原文”;強調傳經(jīng),卻沒有真正理會傳經(jīng);傳經(jīng)病和入腑入臟病之說,顛倒錯亂,難以自圓其說;牽強附會作“腑病連經(jīng)”、“臟病連經(jīng)”之說;牽強附會作“少陽陽盛則入腑,陰盛則入臟”和“臟病腑病之連經(jīng)”說;六腑六臟的主從合化之說,前后兩歧,自相矛盾。
23 認為陳修園注解《傷寒論》錯誤有六以太陽少陰從“標”亦從“本”、陽明厥陰從“中”、少陽太陰從“本”來理解“標本中氣”是“不識陰陽,乃妄談玄妙”;理解六經(jīng)病提綱,忽略了六經(jīng)“之為病”;混淆了“中人多死之邪風”和“傷寒之中風”;拘泥“六氣以次相傳”,卻“又不明言風寒濕熱燥火之遞傳”;以“無病則六經(jīng)順傳,由陰而及陽,始于厥陰,終于太陽,有病則六經(jīng)逆?zhèn),由陽而病陰,始于太陽,終于厥陰”理解傳經(jīng),勢必造成“正病反多于邪病”、“正病尤逆于邪病”的錯覺;沒有把著眼點放于三陰三陽,而“注意在風在寒在熱,以為中人傷人之風之寒之熱便是病,中人傷人之淺深之微甚之生死便是證”,因此,陳伯壇認為陳修園“不惟不識病,并不識證!
陳伯壇認為,喻嘉言、黃元御、陳修園均為清代注解《傷寒論》的名家,“三家何啻百回讀傷寒”,而“綜三家之謬,一若傷寒自傷寒,三家自三家”,正所謂“一本有一本之傷寒,一家有一家之仲景,家家自鳴為的派圣道”[5]3,三家最大的缺憾在于“曾無一語道及三陰傷寒,三陽傷寒”,并自信地認為“三家復起,吾知其開卷便見三陽之陽傷寒,抑陰傷寒,三陰之陰傷寒,抑陽傷寒……自今伊始,其未讀傷寒者,當讀傷寒,其已讀傷寒者,當讀過傷寒!
3 結語
陳伯壇窮數(shù)十年之精力研究仲景學說,又具獨立思考之精神,且自視甚高,“羞與注家為伍”[5]3,他自稱“是書非集注體裁,無一句敢取材于注,但求與仲圣之言詮相吻合,方且尋繹《內》《難》《傷寒雜病論》之不暇,何暇搜羅各家之學說!保5]8陳伯壇研究《傷寒論》心得,一言以貫之,即“長沙實則以陰陽二字為心法,知陰知陽為眼法,治陰治陽為手法。”[5]7可以這樣評價《讀過傷寒論》,它是無一句取材于歷代注家、圍繞陰陽理論、闡釋標本中氣學說,具有全局整體觀和辯證思想的“以經(jīng)解經(jīng)”的《傷寒論》注本。
然而,陳伯壇以標本中氣學說解釋《傷寒論》,用《內經(jīng)》、《難經(jīng)》詮釋仲景學說,雖然該書具有全局整體觀和邏輯性強的優(yōu)點,提出了不少迥異于前人的見解,但是這一注釋方法使得該書晦澀難懂,有“把實效之書變成玄談”[6]之嫌,這也是該書流傳不廣的重要原因之一。大凡歷代注本,有兩大類,一是從實用出發(fā),執(zhí)簡馭繁,把深奧的醫(yī)學經(jīng)典整理成通俗讀本,柯韻伯的《傷寒來蘇集》、李中梓的《內經(jīng)知要》屬于此類;一是為了解釋某一理論,以一種理論學說闡發(fā)醫(yī)學經(jīng)典理論,錢塘張遂辰、張志聰?shù)摹秱摗纷⒈竞汀蹲x過傷寒論》就屬于此類。他們都從不同角度宏揚仲景學說。至于《傷寒論》的讀法,可謂仁智互見。但以下幾點應予強調:研究《傷寒論》重大理論問題應結合《內經(jīng)》、《難經(jīng)》;將《金匱要略》與《傷寒論》相互印證,探索經(jīng)文內在聯(lián)系;結合《神農(nóng)本草經(jīng)》理解仲景組方規(guī)律;參考歷代注釋,擇善而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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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
廣州中醫(yī)藥大學醫(yī)古文教研室,廣州510405)
文章來源:《廣州中醫(yī)藥大學學報》2006年2月23卷1期 中醫(yī)古籍研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