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本報記者 吳為民
“我害怕哪一天，突然就撐不住了。”
9月7日，75歲老人歐利英哆哆嗦嗦，一邊拿出法院的無罪判決書，一邊向記者訴苦。歐是湖南省東安縣人，28年前，身為女醫(yī)生的歐利英，因投機倒把罪被判處有期徒刑3年。出獄后，堅稱自己無罪的歐，走上了申訴之路。26年后，湖南省永州市中級法院再審判決歐利英無罪。
在此期間，老人失去了賴以生存的工作，精神上也受到很大打擊。改判無罪后，歐要求恢復名譽和公職，但再度遭遇一路荊棘——東安縣衛(wèi)生局稱，開除歐利英并無過錯，因此拒絕歐的要求。歐，再次走上申訴之路。
9月7日，東安縣衛(wèi)生局局長蔣鵬飛告訴記者，他已經向上級領導匯報，一定盡快為歐解決恢復公職的問題。
女醫(yī)生身陷囹圄
歐利英說，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犯罪，會成為“階級敵人”被投入監(jiān)獄。
26歲那年，出生于郴州宜章的歐利英
嫁到東安。歐具備初中文化水平，這在那個年代，算得上是知識分子了。因此，來到東安后，歐進入該縣茶源衛(wèi)生院工作。
因涉嫌冒充“中央鈔票回收小組成員”和高干親屬，以“及時兌換股票，為四化爭貢獻”的名義到處招搖撞騙，套購英鎊、股票，販賣
鴉片等投機倒把活動，歐被政法機關抓捕。
1982年9月19日，當收到東安人民法院(1982)法刑字第74號判決書的時候，歐抱
頭痛哭：因犯有投機倒把罪和招搖撞騙罪，她被判處有期徒刑3年。歐利英認為一審判決有誤，于是提出上訴。
1982年9月29日，湖南省零陵地區(qū)(現永州市)中級人民法院審理此案后，以(82)零陵刑終字第120號判決，判決被告人歐利英投機倒把罪和招搖撞騙罪成立，判處有期徒刑3年。
歐利英回憶說，當時整個人都蒙了，她始終堅信自己沒有犯罪。但沒有，也不可能有回旋的余地，歐馬上被押送至監(jiān)獄服刑改造。她在監(jiān)獄里的工作，同樣是治病救人，只不過，病人大多是同監(jiān)獄的“階級敵人”，偶爾也有“公家人”或其親屬。
精湛的醫(yī)術以及與“公家人”接觸，為歐贏得了機會——她學到了不少法律知識，也更讓她堅信自己無罪，也明確了出獄后一定依法申訴的決心。
再審改判無罪
出獄后，憑借著所了解的法律知識，歐利英開始不斷申訴。
期間，歐繼續(xù)翻閱學習了無數的法律書籍，甚至結交了不少法律界人士。其中，湖南宗元律師事務所王新麗律師便是其中之一，她為歐的執(zhí)著感動不已，在了解歐的具體案情后，主動幫她聯系辯護事宜。
兩份判決書的疑點不少，但取證過程卻非常艱難，有些證據因時代變遷已很難查證，有些證人因搬遷或逝世已經無法尋覓。但，這阻撓不了歐的執(zhí)著。在律師的幫助下，歐聯系了多達25余名對此案熟悉的人士——包括當時衛(wèi)生院的領導和同事、公社書記、辦理此案的政法干警等。
這些調查取證，很快為申訴帶來轉機。結合我國1979年施行的《刑法》，律師很快為歐撰寫了一份申訴狀，這一次，歐終于獲得了機會。
永州市中院決定，根據歐的申訴進行再審。
在研究1979年《刑法》關于投機倒把罪和招搖撞騙罪的犯罪構成后，法院就歐的涉罪事實展開調查，并進行細致研究。
法院認為，歐利英的確手持英鎊，但是向有關部門進行了匯報(備案)，而且本人也是受害者，情節(jié)顯著輕微危害不大，尚不構成犯罪，因此認為原判決對歐以投機倒把定罪量刑不當，應予糾正；同時，歐利英沒有冒充“高干親屬”招搖撞騙，原判決以招搖撞騙對歐定罪量刑，證據不足，應予糾正。
2008年1月28日，永州市中級人民法院依照1979年實施的《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》第十條和《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》第二百零六條、第一百八十九條(三)項之規(guī)定，審判委員會討論決定，改判歐利英無罪。
洗清白再遇阻力
獲得法院無罪的判決書后，歐利英說她再次流淚了。
歐以為終于沉冤昭雪，可以順利地恢復名譽和公職了。但她的主張，很快遭到了其所在的衛(wèi)生部門的拒絕。
2008年8月25日，針對歐利英要求恢復名譽恢復公職的報告，東安縣衛(wèi)生局經復議認為，歐利英到處招搖撞騙，套購英鎊、股票，販賣鴉片等進行投機倒把，造成了嚴重后果。原處分決定認定歐利英犯投機倒把，證據確鑿，定性準確，縣衛(wèi)生局局長辦公會議研究決定，維持原給予歐利英開除公職的處分不變。
一份“原處分決定”，猶如一塊巨石砸向水面，讓歐利英心中無法平靜。
律師從相關部門調取了該處分決定，歐驚訝地發(fā)現：該處分決定為1982年8月31日作出，而她被法院一審做出有罪判決的時間，為同年9月19日——也就是說，歐在被認定有罪前，已經被開除公職。
更重要的是，經時任衛(wèi)生院院長回憶，衛(wèi)生局在作出開除歐利英的決定前，沒有向歐所在的衛(wèi)生院調查取證，甚至連衛(wèi)生院院長本人都“不知道有這么一個開除決定”，更不用說召開職工代表大會討論，及向歐利英本人宣布處分決定了。
對此，東安縣衛(wèi)生局認為，在當時的社會環(huán)境與形勢下，行政部門有些工作可能有些欠缺，看到歐利英被抓起來了，可能是幾個領導一碰頭，找?guī)讉�職工代表開個會，就決定把歐利英開除了。同時，東安縣衛(wèi)生局向記者出示了開除歐利英公職的法律依據——1982年國務院頒布的《企業(yè)職工獎懲條例》。
但歐的律師當即指出，歐的身份并不是企業(yè)職工，而是事業(yè)單位員工，如此比照《條例》處分員工，顯然沒有法律依據，屬荒唐之舉。律師甚至直言，該份“處分決定”，是在一個錯誤的時間、錯誤地根據一部法規(guī)、用錯誤的事實依據、通過錯誤的程序、錯誤地處分了當事人。
歐利英回憶說，錯誤并未就此止步：2009年3月17日，東安縣人民政府就歐利英的申訴，做出了“東政復查字【2009】01號”處理意見，維持衛(wèi)生局2008年8月25日的復議決定，維持縣人事爭議仲裁委員會不予受理的決定。
就這樣，在歐利英再審獲判無罪的兩年半后，她不得不為恢復名譽和公職而繼續(xù)申訴。
局長承諾盡快處理
一起已經明了的刑事審判，和一宗不難辨析的人事處分案件，為何在持續(xù)了26年后又糾結兩年？
記者采訪時，東安縣政府一位未透露姓名的領導，一語道破了矛盾的關鍵：對于她(歐利英)這個事情，要恢復公職和名譽，補發(fā)工資、養(yǎng)老保險，進行賠償各種損失，衛(wèi)生局負擔不起，她這個事最少要40萬。
更重要的是，她(歐利英)現在70多歲了，做不了事情了，給她平反會在老百姓中產生連鎖反應。不能因為投機倒把罪取消了，就重新恢復歐利英的待遇。因此，東安縣衛(wèi)生局還是“建議通過訴訟途徑解決”。
歐的家人很痛苦，他們認為此時，老人應該在家里安享晚年，他們害怕老人哪天突然倒下離去。而“百姓連鎖反應”的說法，更讓人寒心：如果的確還有冤假錯案，政府難道沒有勇氣來糾正錯誤？難道因為連鎖反應就拒之門外？
9月7日，記者采訪了東安縣衛(wèi)生局局長蔣鵬飛。蔣誠懇地告訴記者，他們對歐利英的申訴非常重視，局務會已經多次就該問題進行討論，現在已經將處理意見匯報到上級領導處，一定盡快為她解決恢復公職的問題。
歐利英則表示，她始終堅信法律的力量。
來源：民主與法制時報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