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2歲的魏金奇被警方抓獲時,他正琢磨著怎樣把手頭的海洛因賣出去。他患有尿毒癥,每賣出一份毒品,就能多做一次透析。
得尿毒癥之前,魏金奇是一名醫(yī)生,那時候他想的是靠正當手段多掙錢,以便為父母翻新老屋。彼時的他,充滿理想,更與毒品無緣。
他從來都沒想到,自己有一天會不得不去販毒。
行醫(yī)“賺錢之后,要把房子搞好”
魏金奇的家位于湖南岳陽平江南江鎮(zhèn)一座小山村的山頂。
土黃色的外墻,洞開的瓦片,數(shù)條光柱透過縫隙射到地面。他年邁的母親,每逢下雨便邁著蹣跚的步伐,擺置盆子接雨水。
魏金奇是老四,三個哥哥都在外打工,他們掙的錢,不足以翻新這所房子。
“我們也不要很多錢,你們過得好就行了。”母親總對兒子們這么說。
但魏金奇覺得自己能成為全家的救星。18歲那年,他拿了父母給的幾千塊錢,只身一人來到南江鎮(zhèn)。他的姨爹在鎮(zhèn)里開診所,他開始跟姨爹學醫(yī)。
從姨爹家回家后,魏金奇把自己關在房中,很久不出來。
他的哥哥魏茂根說,他桌上放著很多看不懂的書,有“基礎理論”,“診斷學”。
第一次出診,是給家里人看病。
“我得了
感冒,又不想去醫(yī)院。他說可以給我看。”哥哥魏茂根說。魏金奇給哥哥把脈后,說了一堆“術語”,還說應該吃什么藥。接下來,魏茂根的病好了,魏金奇首次出診成功。
消息傳到村子里,漸漸有人找魏金奇看病。他的名氣慢慢大起來。
魏金奇此刻開始想得更遠了,“想在鎮(zhèn)上開診所。掙錢給父母蓋房子!
但此刻,村支書看到了魏金奇的局限,“搞診所沒那么容易,他文化水平不高,難考行醫(yī)資格證。在鄉(xiāng)村里行醫(yī),掙錢又掙得不滿意!
魏金奇也看到了自己的局限,“我看的病大部分是感冒。更嚴重的病,他們不找我!
魏金奇20多歲時,正值全國打工潮。他和兄弟一起南下,在廣東一家玻璃廠找到一份保安工作,“工資1000多塊錢一月。”
讓魏茂根吃驚的是,魏金奇沒有像其他工人一樣,下班后外出游玩,喝酒,找女工友調情,而是繼續(xù)閱讀醫(yī)療書籍。
他一邊打工,一邊行醫(yī)。通過老鄉(xiāng)的口口相傳,他的診所,成為全廠人的診所。
“與村子里不同,這里大部分看的是婦科。”魏金奇說。一次魏茂根聽說,廠里的領導也找魏金奇看病了,不知是什么病,但據(jù)說治好了。
在廣東的幾年時間,魏金奇掙了幾萬塊錢。
兄弟倆的話題也逐漸廣泛!八f,想找個老婆,不要很漂亮,要能幫自己打理診所!蔽好f。
魏金奇想成為真正的醫(yī)生,“賺錢之后,把房子搞好,建個家庭。父母好了,自己也好!痹趬糁,魏金奇家的老屋煥然一新。父母站在明亮的客廳中,面帶微笑。
犯罪販毒6.4克,被判刑3年
某年初夏,魏金奇病了。他開始吃不下飯,
嘔吐,起不了床。一病就半年。
他放棄了診所,回老家休息。
那年冬天到了,村里下起了雪。魏金奇坐在大門邊看著遠處!白罱杏X身體好了些,輕松了,”魏金奇不打算聽父母的話去縣城看病,他不覺得自己有病,“來年開春,我應該還是可以去廣東繼續(xù)打工吧。”
但他對自己的診斷是錯的。有一天,他忽然覺得身體很疼,去醫(yī)院檢查,發(fā)現(xiàn)得了尿毒癥。
做透析,魏金奇幾乎用光了家里的錢。
帶著重病,他住回了山頂?shù)睦霞。和小時候一樣,他又整天呆在父母身邊,受父母照顧。他每周兩次下山前往縣城,接受透析治療。
“農(nóng)合保險出一部分,透析費、藥費、車費,一個月自己要花2000塊錢。”他說。
魏茂根說,家里兄弟還是四處籌錢為弟弟治病,已欠款近20萬。
在魏金奇眼中,家里的老屋還是原樣。父母、兄弟花光了所有積蓄。魏金奇覺得,自己從家里的救星,成為了拖累者。
他自己也無法理解,突然有一天,他會去販毒。從做生意的角度來看,販毒非常經(jīng)濟,不需要體力,不需要四處拉關系。身為尿毒癥患者,不需要付出法律成本,來錢還快。唯一要放棄的,是良心。
“我把情況給他們(廣東朋友)說了,他們說幫我一下忙。如果我搞這個東西,他們會提供。”
做完透析,魏金奇瞞著父母去廣東,帶三克海洛因回到村子里。村里、鎮(zhèn)上,有人買他的毒品。其中還有人曾是他的病人。
平江縣公安局警察陳恩說,當時在平江這個地方,一人有毒品,很快所有吸毒者都知道了。這東西,只要你愿意賣,就有人愿意買。
“我想不起醫(yī)生這個身份,我只知道自己是個命運悲苦的人!蔽航鹌嬲f,他看到家里捕魚的籠子,魚從入口進籠后,再也出不來。他覺得自己就像一條魚。
根據(jù)法院的判決:2011年5月5日,魏金奇被平江縣公安局刑拘,2011年5月7日,被監(jiān)視居住。調查發(fā)現(xiàn),2011年1月至5月期間,魏金奇先后多次販賣毒品海洛因給吸毒人員鄒某某、王某、王某某等人,共計重6.4克。他被抓獲時,家里還有海洛因2.3克。
魏金奇在庭審過程中,對事實無異議。他因販賣毒品罪,被判處有期徒刑3年。
收治“至少不要家里出錢治病了”
在2009年平江縣收治中心成立以前,32名重癥毒販登記在冊。對警察而言,他們因患有尿毒癥、癌癥、
艾滋病等絕癥,無法進行羈押,成為當?shù)氐摹奥闊薄.敵跷航鹌嬉残拇婊孟,認為自己不會失去自由。他不知道的是,從2010年開始,隨著平江縣收治中心的成立,被強制戒毒或者販毒的人不再有自由,等待他們的是收治中心的三人間。
深夜,收治中心房間的鐵門一次次被魏金奇拍得“山響”。在陳恩的記憶中,這種現(xiàn)象持續(xù)了相當長的時間。他試圖與魏金奇聊天。
“他情緒很激動。因為他販毒的目的本來就是減輕家里的負擔。帶著這種壓力和愧疚感,加上失去自由,他幾乎夜夜發(fā)狂!
父母來看魏金奇,遞給他食物和衣服。他慢慢平靜下來。
魏金奇說:“在這里,我得到免費的治療。至少不用家里出錢了。此外我也慢慢認了命!
他說,回想一下,人的一生,怎么這么悲觀、命苦。想來想去,沒有答案。反正人成這個樣子,沒有余地了。這時,魏金奇也開始反思自己的行為,“我原本是個醫(yī)生,卻去害人,這個行為要不得。”
2013年,魏金奇因表現(xiàn)不錯,暫時恢復自由。
回家后,魏金奇回到販毒前的生活:依然每周去醫(yī)院做透析,依然自己花車錢,經(jīng)濟壓力依然很大。
縣政法委相關負責人說,收治中心的任務是在罪犯被關押期間,為他提供免費治療。而當他離開后,就不再負責治療,而是進行監(jiān)視,以防他再次販毒。
村支書說,目前雖然同情他,但無力幫他。6月21日,魏金奇帶記者走上村子的山頂。他的父母坐在黑壓壓的屋子里,父親遞過來一把扇子,母親搬來椅子,端來熱茶。從屋頂漏下的陽光照在他們身上,使房子看起來更加破敗。
跟記者聊天時,魏金奇用專業(yè)術語描述他的病!耙驗椴怀龊,所以不能勞動,要注意少喝水,注意休息。”說話時,魏金奇就像一個醫(yī)生。但說著說著,他低下了頭,不再說話。
這時魏金奇的手機鈴聲響了,是阿杜的《離別》。
他們有人走向新生,有人等待死亡
“病人分為兩類。第一類,他們本來就吸毒,之后又販毒,期間得了重病,認為自己不會被羈押,因此更加有恃無恐。另一類,他們原本與毒品沒接觸,由于得重病,又缺乏治療的辦法與條件,得知重癥毒販不會被羈押,于是販毒掙錢治病。在平江,前者比例更大,但后者也有一部分!笔罩沃行囊晃还芾碚哒f。
阿婷(化名)原本是縣城某單位的職工,吸毒后得了哮喘,被強制戒毒,進了收治中心。經(jīng)過一段時間的治療,她哮喘好了,毒癮也暫時消失了,她可以出去重新開始生活。她一口氣寫了十多篇日記,記錄自己的喜悅。
在收治中心成立前,吸毒者李球(化名)做了不少當?shù)厝诵哪恐械膲氖隆K巴數(shù)赝ㄆ礁咚偈┕すさ兀屭s施工人員,說此地不能修路。他和老婆吵架后,放火燒了岳父母的房子。
李球身患
梅毒,丙肝。公安羈押不了他,民間對他也是“聞風色變”。他借了別人的摩托車,再賣掉。對方找上門時,他用針管抽自己的血,然后舉起針頭。對方因害怕,只好走了。
在收治中心,李球在無聊中開始變得規(guī)矩。他不會寫字,就在行為上表現(xiàn)得很規(guī)矩。他的父親總來看他。不久,父親生病了。李球出去后,開始照顧父親。
接受記者采訪時,劉勇時常背過臉
咳嗽,他患有
肺結核。
劉勇說,不知什么時候起,一咳嗽,胸部就疼。他得知自己得了病,但治病要很多錢。于是,他開始吸毒,認為這能減輕痛苦。漸漸的,他花光了錢,但無法控制毒癮。于是,他開始販毒,以販養(yǎng)吸。
醫(yī)生說,他的肺部如今有個“孔”。如果他不停止吸毒,很容易死去。但能不能治好,還很難說。
根據(jù)收治中心統(tǒng)計,已經(jīng)有數(shù)名治療者因無藥可醫(yī),離開收治中心回家,等待死亡。
在收治中心成立前,平江的毛利(音)和騰某已經(jīng)去世,他們分別患有
肝癌和
肺癌。他們曾控制了平江縣城的毒源,是老一輩平江人心中的“惡魔”。但他們的死亡,并沒有引起群眾歡呼。
“死亡屬于個人,但毒品不會因此消失!标惗髡f。
來源:紅網(wǎng)